动漫中国奇谭的影评《行百里者半九十——聊聊《小妖怪们的夏天》结尾》

事先说明，我非常喜欢《中国奇谭》这部动画，也非常喜欢《小妖怪们的夏天》这个故事。正是因为它足够优秀才会让我注意到结尾的不足，正是因为足够优秀才让人更加“吹毛求疵”。

不如再让大家梳理一下故事讲了什么。一只猪妖，为了变成更强大的妖怪，早日“修炼成仙”而为妖怪大王鞍前马后地打白工。在这期间，它不仅遭到了上司永无止境的刁难和甲方一改再改的要求，还有精神上的折磨和人格的侮辱。不久之后，它从镇子上听闻唐僧为人慈善，大徒弟猴妖孙悟空机警勇敢——还很强大，比大王还强大。于是在再一次见证了大王对小妖惨无妖道的迫害之后，它毅然决定投靠了孙悟空一行人。

至此为止的故事引发了无数打工社畜的共鸣——因为这所讲述的就是无数个被剥削者的日常生活。大家甚至可以换一个说法讲述这个故事，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，被面试官选中，感恩戴德的进入职场，从此开始了无休止的996生活。而如果大家承认了这一点，接下来的说明就很简单了。

小猪妖作为一个社畜打工人，他对于“被剥削”一事做出的反应在故事的前后是存在变化的。故事前期，小猪妖忍辱负重，其原因无非是猪妈妈那一句“你就跟着大王，早日修炼成仙。”那么这一句话的逻辑无非是变得更强大，这样就可以在这个体系之中努力向上爬，爬到可以剥削别人的位置，就不会被剥削了。而剥削者难道不被剥削了吗？故事中说，“起码修炼三十年才能为大王擦盔甲。”可见剥削者同样面临着更上层的剥削，只不过在等级分明的社会之下，被高层剥削也变成了次高层的“特权”，而毫无疑问，小猪妖对此特权是心怀向往的。

在故事的后半段，小猪妖听说了隔壁有另外一家企业，做一休一、五险一金，加班有三倍工资，加入有落户补助。于是小猪妖选择了跳槽——与其被坏人剥削，不如给好人打工。可是问题来了，给好人打工，就不是被剥削了吗？

这就引出了我的观点：故事的结尾是全片的败笔。

给好人打工同样是被剥削，给更强者打工同样也是被压迫，小猪妖身处困境，试图通过投靠一个“好老板”爬出困境，却被一棒子打死。这种结局能够引发人的思考，让人意识到无论那些剥削者多么慈眉善目总归是要吸血为生，而小角色之无足轻重甚至不能引起他们吸血的兴趣。可这个故事却采用了一个反转拉回了大团圆的结尾，先不提情节是否烂俗，简单论这个结尾起到的作用在我看来都无疑是负面的。许多人在评论区说“这是导演想要给观众以希翼”。可在我看来，这并非希翼之光，而是侥幸心理的复燃。它让人抱有虚假的幻想，期待着自己的职业路上能有像大圣一样的英雄拯救自己于水火，可这份希翼一定是虚妄的，试问谁没听过资本家全都是唯利是图的，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浸满了鲜血。坐等只能等来两种结局，或是被一棒子打死，或者“好人”剥削之后再死。只有自救才能得生，把希翼寄托在天降英雄机械降神式的拯救只会迎来英雄新的压迫。天上不会掉下大圣，顶多掉一只泼猴。这个大团圆的故事在我看来，也绝非希翼的荧光，而是安康鱼的灯火。死亡的结局固然惨烈，却能将事实揭露在人们面前，可峰回路转的大团圆给已经揭露得露骨现实蒙上了一层浓雾，隐蔽了前面深刻得讽刺。就像一个甜美的声音在你耳边回响：睡下去吧，不要醒来；等下去吧，等着英雄降临。

喜好大团圆也绝非是导演的特立独行，而是浸润在大家千百年的血脉之中。五四时期，鲁迅就已经指出，中国人没有“看”的勇气，“用瞒和骗，造出奇妙的逃路来。”或化蝶相和，或死后成圣，有的是办法让人人各得其所，读者喜欢看，编辑喜欢写。这自欺欺人的瞒和骗已经被鲁迅先生在《论睁了眼看》中写尽了。固然碍于时代背景，有偏激之嫌，可百年之后，大家依然是闭着眼，逃避现实，自欺欺人。

大团圆作品太多，在如今这个娱乐爆炸的时代更是数不胜数。《小妖怪们的夏天》的大团圆结局令我尤其反感的原因不过是它前半部分非常出色，行百里者半九十，功亏一篑，尤为可惜罢了。